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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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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

八月偷偷擠走了熱烘烘的七月,來到眾人眼前,但似乎無人發現它的存在。

八月的天和七月簡直彼此彼此,熱得不分伯仲,暑氣上頭,以至於大家絲毫沒發現新月份的來臨,反正都和蒸桑拿一樣。

每到夏天許秋筠都會想,為什麽沒有一種陣法是可以消除酷暑,制造寒意呢。

一眨眼,中旬悄然而至。

周子安和裘南兩個準高三生乖乖回學校補課,每天堆在按沓計量的試卷和覆習資料下,飽受摧殘。

前者拒絕了班主任“在校留宿”的提議,拍胸脯說自己肯定好好學習,保證排名再上幾位,力排眾議地堅定了自己“走讀”的選擇。

許秋筠問他:“為什麽不留宿,這樣還不用來回跑。”

周子安一臉“你不懂”:“不,要在學校連續待兩個星期,沒等高考我就先瘋了。”

學校為了讓學生更好備戰高考,將原來每星期放一次假改為兩星期一次假,據說到高考前一個月要一直待在學校。

許秋筠對此表示……他對此沒什麽表示,他又沒上過學。

不過周子安真要留校的話,就沒人做飯了,這樣看來他還是走讀好。

值得一提的是,陳知快要上學了。

許秋筠老早就有把他送去學校的想法,陳知總在店裏看書不是個辦法,還是要多去接觸人類社會,正兒八經地到學校接受教育。

之前沒提是因為他帶陳知回來的時間點不好,那會兒是四月,卡在一個學期中間不上不下的,真去上的話學習進度會跟不上,學一半估計也一知半解,所以暫時就擱置了。

九月臨至,又是一年新學年,許秋筠安排了下,讓陳知直接插班到四年級去。

先前和陳知商量了下,問他要不要降幾個年級,畢竟陳知從沒接觸過人類教育,僅有的知識來源只是書籍,擔心他學習進度跟不上。但又怕若是降幾個年級,他和非同齡人相處不來。

陳知搖頭表示不用,信誓旦旦說他可以跟得上。

行吧,許秋筠尊重他的意願,又問他對學校有什麽要求。

他說無所謂,離古董店近一點就好。

最後學校選了個離得近的,十幾分鐘車程,不遠,師資教育環境設施都挺不錯。

時間宛如一輛停不下來的火車,轟隆隆呼嘯而過,快得人追不上他的身影,還聞了一鼻子黑尾氣。

但到了古董店,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,仿佛時光流逝繞開了這片地方。

許是因為店老板就是個散漫性子,物隨主般,潛移默化地受到了熏陶,店裏的氛圍變得慢悠悠。

外界喧囂無法闖,院子裏的桃樹輕輕晃。

桃樹帶有靈氣,快十月了還是滿樹桃花,一點也沒敗落的跡象,這是集天地靈氣精華的結果。

換句話說,這桃樹有自己的想法,只要它想開花,就能一直開下去,只要它想落花,一朵花也不會不留。

今兒是清凈日子,周子安和陳知上學去了,只有許秋筠和江尋晝兩悠閑人。

許秋筠念頭一動,從雜物房裏翻出個鏟子到後院,確認了位置就開始挖。

他對在一旁觀摩的江尋晝解釋道:“很久以前,我釀了一壇桃花酒,就埋在這院子裏。”他雖然做飯不行,但釀酒這種簡單的事他還是可以的。

江尋晝站在旁邊看著他哼哧哼哧鏟地,想拿過他手裏的鏟:“我來吧。”

許秋筠沒看他,手上的動作不停:“不用,你不知道我埋的多深……好像快挖到了。”

說罷,土裏就呈現出酒壇的一點輪廓,他小心翼翼地把周邊的土給刨開,將這壇久不見天日的桃花酒給挖了出來。

他走到廚房,拿塊抹布將壇子外表的土星擦掉,搬了兩張凳子和一張小桌到後院的桃樹下。

被挖出來的坑已經被江尋晝填上,許秋筠一百零八次感嘆道江尋晝真靠譜,這自覺簡直深得我心。

他招呼人坐下,小心翼翼將壇蓋子打開,一股淡雅的清香飄溢出來,不仔細聞,很容易和頭頂馥郁的花香混淆。

清香,帶點甜,霎時,這一片地方充盈著一陣幽香。

酒水倒入事先準備好的白瓷杯裏。

色澤微粉剔透,好似含羞掩面的桃花,許秋筠把杯子放到江尋晝面前。

“快嘗嘗,我親自釀的,應該還不錯。”

江尋晝拿起杯子,抿了抿。

清甜在唇齒間散開,嘗到了酒味,許秋筠說加的是米酒。

口感醇正,醇中含甘沁入心房。

比想象中的甜,應該是加了蜂蜜或冰糖,後調甘甜舒爽。

那廂,許秋筠靠在椅子上,同樣喝著酒。他嘗了嘗,滿意得整個身子都抻開來:“還不錯,是我喜歡的味道。”

江尋晝回味著口腔的餘味,嗯一聲:“確實。”

“這天太熱了,要不我們喝涼的?”許秋筠提議道。

“可以。”

許秋筠掌心貼上壇壁,輸出靈力,頃刻間外壁冒出一層薄霜,沒過多久便化成了一顆顆小水珠黏在上面。

嘗了口冰涼爽口的酒,身體都舒暢了不少。

仰頭,註視頭頂那棵開得盛爛的桃樹,釀酒的花瓣就是從它身上掉下來的,每朵花瓣都帶著靈氣。那會兒他鋪了塊布在樹下,收集落下來的花瓣拿去釀酒。

桃樹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思,霎那間,滿樹桃花蓋了下來,把還未來得及離開的許秋筠撲了滿身,一堆粉紅活活把他淹沒了。

完了桃樹還覺得自己立大功,高興地搖搖樹身,想討一個誇獎。

許秋筠從一堆桃花中冒了個頭,鉆了出來,一臉哭笑不得地摸摸樹幹,拍了拍以示表揚。

被桃樹切碎的光玻璃碎片落到了許秋筠身上,眼睛避開了光的落點,秋風吹過,不緩也不急躁,恰到好處的涼快讓他身心舒展。

桃樹的花香和酒的甘甜被風在空中攪拌均勻,飄香遠方。

頭頂的桃樹分擔了大部分熱量,一切都是那麽舒適,讓人想就這麽待下去。

他聽到旁邊人問:“這棵桃樹挺有靈性,多久了。”

他睜開眼,和他隔著一桌子的江尋晝摸了摸那棵近在咫尺的桃樹。

對方問他桃樹養了多久,他搖搖頭,對這棵樹同樣好奇。

“不知道,少說有幾百年了。不是我種的,古董店還沒建成的時候它就已經在這了。”

“我第一次路過這裏,它長得已經很高很大了。”

許秋筠回憶起初次見桃樹的時候,當時自己游玩路過此地。

三月份的太陽已有了猛烈的勢頭,很曬,但不熱。

他不喜歡曬,想找一處陰涼地歇息,左右環顧便瞧見了掛著滿樹寶石的桃樹,陽光星星點點落到花瓣上,閃了他一臉。

許秋筠從回憶裏扯回思緒,剛想說“也不知道是誰種在這的”,就聽到唰唰幾聲。

聲音格外熟悉,是樹枝劇烈搖晃的聲音,他聽過很多次。

他不自覺擡頭,發現滿眼粉色已近在眼前。

嚇得他忙閉眼,滿樹花瓣仿佛下大雨般澆了他們滿身,就那麽一瞬間,一場猝不及防的桃花雨直直淋下,把許秋筠和江尋晝給活活埋了。

許秋筠、江尋晝:“……”

緩過神來的許秋筠撲開頭上的花,看向對面同樣被埋得慘烈的江尋晝。

兩人相顧無言,再次:“……”

許秋筠經歷過幾次,習以為常地撲開大部分花瓣,腳上沒到小腿的花瓣沒管,就這麽在花堆裏坐著。

那頭稍稍微整理過後的江尋晝問他:“怎麽回事?”

桃花樹自發下了場雨後,樹枝嘩嘩直搖,是個頑皮活潑的小孩子。

許秋筠訕笑:“呃……這個。”

桃樹落花全憑心情,每當許秋筠外出遠行,古董店冷冷清清時,桃樹就會悄然落花,正如“桃蹊惆悵不能過,紅艷紛紛落地多”那般稀稀落落地掉。

像這樣一大潑落下來的情況只有一種,就是它非常高興的時候,這是它表達喜愛的方式。

以往許久沒見許秋筠,等到許秋筠回來看它時它就來這麽一出。

許秋筠被扣花堆的次數少說有十幾次,如同一個小孩把它自己身上好看又好吃的糖一股腦全塞給你。

“這是它表達喜愛的方式。”許秋筠如實說。

按理說,許秋筠人在這很久了,要落早落了,沒碰它摸它也沒說什麽,不明白怎麽就開始下花雨了。

他問離樹最近的江尋晝:“你做了什麽嗎?”

“嗯?”江尋晝說,“沒什麽,就摸了摸樹幹。”

說罷,他又輕輕把手放在樹幹上,那桃樹唰唰搖得更歡了,宛如一個得了誇獎的小孩,呼呼地原地擺手扭腰。

看這情況,許秋筠得出結論,語氣裏帶著驚嘆:“它喜歡你。”

要說為什麽這麽驚訝,是因為自許秋筠見到它後,除了自己,他就沒見過桃樹對誰表示過喜愛。

平日裏無論是周子安、陳知或是別的什麽人走到樹下,桃樹一概沒什麽反應。

第一次見它對除自己外的別人反應如此激烈,許秋筠不免驚訝:“我還沒見過它喜歡誰呢。”

又補充道,“除了我。”

江尋晝挑了挑眉,有些意外,低頭淺笑,撚起幾朵花:“看來我和它有緣。”

淡粉的酒面上漂浮著幾片粉色花瓣,應了此情此地此景,這場桃花雨來的挺是時候。

一場小插曲很快過去,許秋筠撐著頭發呆,盯著二樓的房間作焦點,開始擴散神經。

他偶爾會發呆,放空一切,這是他放松、緩解神經的方式,即使沒有繃緊神經,發呆也是個打發時間的好辦法。

少年時更甚,每當師父把他們按在座位上看書的時候,他看著看著思緒就飄向遠方。

書目五花八門,法器研制、陣符術法、藥草百科、制藥制毒等涉獵廣泛,反正師父都會,他也什麽都教,傾囊相授。

四個師兄弟每樣都學,一通胡練,朝著多方面涉獵的全能型人才發展。

學了都會,只不過在於精不精通罷了。

倒是巧,他們四個各精通的方向不一樣。

大師兄擅長劍術,以長劍彎刀斬妖邪,二師兄善用毒制毒,三師兄愛鉆研靈器,而他的長項則在於術法符陣。

學之前,師父會讓大家先看書,熟悉基礎理論再來實戰。

可他就不愛看理論書,文縐縐的,沒看一會就發呆,窗外的鳥、桌子的裂縫、和旁邊開小差的師哥都是他拿來發散思維的發呆對象。

記是記住了,但他覺得理論書籍枯燥乏味、循規蹈矩,有時候背一堆書甚至比不上實戰一時辰。

他又是有想法的人,不想做的事情幹脆就不做,每當師父讓看書時,他就默默神游天外,身體在椅子上,靈魂已飄下山腳的集市。

不過他在其中並不顯眼,三個師兄有一個算一個,全是坐不住的人。

大師兄愛練劍,讓他看書不如殺了他,坐那以筆為劍,揮揮灑灑,自擬江湖俠客,好一個中二少年;二師兄嚴重偏科,只看制藥制毒,看完就瞌睡,礙於師父淫威,不敢過於放肆,只得低頭釣魚,一睡下來周身酸痛,活似殘疾病人;三師兄酷愛打扮,且有自戀傾向,時常手持寶鏡,鏡前捏捏扭扭,搔首弄姿,分明一擺尾蛇精。

而他,神游天外,目中虛空,仿佛一癡呆小兒。

四人誰也別說誰正常,但有一點值得茍同,就是總能在師父來巡視他們之前恢覆正常。端著書本,念念有詞,偶爾動筆標記,好不認真做派。

許秋筠視線擴散,忽然聚焦到江尋晝的房間,半晌,他想起什麽。

“對了,你之前不是說要拿鐲子給我看嗎?”

江尋晝怔楞一下,很快反應過來:“把這事忘了,稍等。”他起身朝裏面走去。

自從那次夜市提過一嘴後,江尋晝回去就把事情忘了。

因為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,也沒指望能從裏面獲得多大的信息,後面忽然多出了一堆事要處理,忙起來就忘了,到今天也沒想起。

兩分鐘後他就拿著那只紅色鐲子放到桌上,翡翠和桌面碰得清脆一響。

許秋筠將視線從遠處收回,垂眸往桌上看去,瞳孔驟然一縮。

他一眼看出是紅翡手鐲,總體呈褐色調,擴散的血霧在晶體裏暗流湧動,光打在上面發出剔透的光芒,一部分光穿過玻璃光澤的紅翡,紅色的血霧在桌上流動。

質地水潤,細膩透明,照平時,許秋筠會誇上一句好玉。

可現在顧不得這麽多,他死死盯著那“缺了”一塊的地方,像是要看清那乳白晶體裏每一絲棉絮分布。

倒不是說鐲子有個缺口,是這紅鐲有一小部分是白色的,就如同一幅主色調為紅的畫,少了一塊沒有上色,放在鐲上看就像缺了個角。

鐲子很獨特,大體紅褐色部分是冰種。

所謂冰種,是能肉眼可見內部交織纖維結構,透明度好,棉質結構清晰分明,比最好的玻璃種要稍差一點,但這鐲子透明度高,是上品。

“缺”了的一角則是糯種翡翠,透明度則低,內部還有些許細微雜質,給人感覺渾濁不夠純凈。

糯種與冰種的結合足夠特別,可許秋筠更關註那個幾十萬件翡翠都可能出不來的濁色“缺口”,這麽正正好的一個指節大小的“缺口”。

和他房間裏專門放飾品的紅木盒裏的紅鐲一模一樣。

他強制自己冷靜下來,拾起鐲子放到光下看,猶豫說道:“你這是……”你這是仿品吧。而當他拿在手上仔細觀察時,話被掐了個頭。

是正品,上等的正品。

江尋晝看他臉色不好,眉心蹙起:“怎麽了?”

“這……”許秋筠拿著紅鐲的手轉了幾個角度,反覆確認,斟酌許久。

“我有個一模一樣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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